安说要走的时候,天空正飘着雨。我恋恋不舍地拉着他的手,却不说挽留的话。
我们两个僵持在门口,细细的雨丝飘落在他裸露的颈上,我在门里,他在门外。其实,我知道,安一直在等我说,留下吧,不要走。我咬着嘴唇,只是静静地望着他。他的眼睛,也流露着似水的柔情。安说,西西,我真的要走了。
我放手,他的手,从我的滑落。雨,缠缠绵绵地打落在他的格子衬衫上。好长一段时间,我都愣在门口,倚着绿色的墙壁,目光迷离。
安的背影,很快地移出我的视线。而我,仍旧在期待,他会回转回身,把我拥在怀里说,西西,我要留下来陪你。
可是,没有。我知道,安与我有着一样的骄傲,我们从不轻易表达自己的感情。
我的桌上,放着一把钥匙。我想,应是安留下来的。
他没有说。那把钥匙在阴暗的房里发着闪闪的光,有些刺目。拿起来,放进抽屉,上了锁,把它搁置在另一个世界。
安其实应该知道,我不会用它去开他的门。如果,去找他,我只是机械地在他的门上敲上三下,三声过后,他没来开门,我就会转身离开。
喝了些酒,郏绯红。
想起安在时我说过的一句话,在这个世上,有两个男子在我心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。安问我是谁。我笑笑,一位是父亲,另一位是苇。苇是我的堂哥。
其实,我很希望安于问下去。安却长时间不说话,脸晦涩得像屋外的天空。
我仰起脸,雨点打落在上面,清凉凉的。我从不知道,这个城市的春天原来是这样多的雨。
安对我说,西西,这样的天气最适宜喝酒。于是,我就偷偷溜进父母的酒柜里。
这是第一次喝酒,也是第一次觉得酒的味道是如此的香醇。安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,我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。酒入肠,有一点火辣辣的感觉。安问我,西西,醉了么。我摇头,频频与他碰杯。其实,我也在渴望醉酒,就醉一次,让自己放纵。
安的脸看在我眼里开始有些模糊,可是头脑却愈发地清醒,我知道,自己在玩一个危险的游戏。西西,安的发音有些含糊,但很好听,他的脸凑过来。他的唇开始向我索取。
安,我在心里叫,却把唇紧紧地合拢。西西,吻我,吻我,安低低的喃。我终究还是推开了他。我无法令自己像他一样沉醉,或者说,我根本没有喝醉。
分开的时候,安有些许的尴尬,我装作看不到,把头埋进桌上一本摊开的书中。
四月的天,仍是有微微的凉意。
我去找安,他屋里的朋友识趣地离开,走时,向安吹口哨。我笑着挽留,他们却推推搡搡。问安,随意地抬头看了我一眼,管他们呢,你坐你的。
我搬了凳坐在他身边,他正在研究一道习题。我伏在案上,不语。良久,安看我,西西,不高兴。没有,你做你的。说完,仍旧盯他的习题本。
我打着长长的哈欠。安有些歉意地看我,累了。我点头,站起身,准备回去休息。这里躺一会儿,然后,一同去上课。安指着他的床。我站在原地。安对我眨着眼睛。我的脸微微红,为自己的犹豫。
躺下来,被里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。一直以来,都在幻想一个画面,自己斜躺在那里,一个男子坐在旁边,柔情似水地守候着自己。胡乱思想着,很快睡过去。迷迷糊糊,感觉到一只手在抚摸自己的发,睁开眼,安的脸,清晰地呈现。他茸茸的胡须轻轻擦过我的脸,我的心,突然通通地狂跳起来。
敲门声在这时响起,我坐起身,安却一把抱我在怀里,雨点儿般的吻落在我的郏上。西西,不要管,他的呼吸变得急促。敲门声依旧,我在安的怀中。
安,是我。一个女孩子的声音。我浑身打了个颤。安没有察觉我的异样,仍旧紧紧地搂着我。许久,许久,我听到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。我知道,那是徒劳,安早已反锁了房门。安,开门,那个声音一直在叫,我知道你在里面。安仍是坐着。屋外的人似乎有些动怒,抬脚跺门。安放开我,上前开门。我倚在桌边,看他们如何收场。安的脸有十分怒色。
安,进来的女孩声音小小的,我不知道,我。她的气短倒是让我羞涩。我识得那女孩,叫珍,是安朋友克的女友。
你们谈,我走。我拿起桌上的书,离去。西西,他们同时叫我。
下午的课,安没有来。我一直心不在焉,不是因为安的缺席,中午的一幕总是晃在眼前,我甚至不知道,在那个时候,我一直在想些什么。
蝈蝈看我,西,你的脸色不太好,没睡午觉。我摇头,又点头。她叹了口气,唉,你。我知道她想说什么,她目睹了我和安自相识以来的整个过程。
蝈,你说他是喜欢我么。我把头倚在她的肩上,脸有些发烫。蝈蝈突然合了双手,西,我给你占一卦,预测你的爱情。去你的,我推了她一把,脸疲惫地贴在桌面上。
一直到晚自习下课,我都没见到安。放了学,推车回家,总觉得背后有人在跟着我,可是回头看,却什么也没有,又想大概是被安保护惯了的原因。
这个晚上,我知道,注定又是一个失眠夜。
第二天,我才知道,安的朋友克出事了。
和克在一起玩过几次,是个玩世不恭的人。有一次,独自在夜间的操场上散步,碰到他,拉着我说话,没说几句,就问我,你做我的女友好不好。我当然知道那是他的玩笑,不过,心跳还是有些加快。长这么大,还没人跟我有这么直接的表白。又有几次,安带我去找他玩,他的笑有些邪性,我常这样对安说。安没有为他辩白,只是淡淡地说,不喜欢他,就离他远一些。听这话时心里极不舒服,以为安在想我怠慢他的朋友。后来才明白,安的良苦用心。
克现在正躺在医院里抢救着,安一直陪在那里。据说是因为和珍的哥哥发生了冲突,两人先是争吵,后来动了刀子。我想,克的伤势一定不会轻的。尽管校方一直在封锁消息,我们校门口的警车却醒目地停着。
黄昏的时候,我看到了安,很疲惫不堪,见到我,只是淡淡地点了头。我心急克的情况,问他,他的泪,忽然就落了下来。这是安第一次在我的面前流泪。我突然特别难受。
医生终究没能留住克的生命,失血过多而离开了尘世。一场雨下来,细细冲刷了他留在这个校园中的最后一丝痕迹。
这些天,安一蹶不振,课也不来上。快高考了,班主任在讲台上不止一次地敲起警钟。
中午的时候,我去他的居处。敲门,三声后,仍是没动静。料想,他是不在,欲转身走,门却开了。一股酒气扑面而来,安颓废的脸伸出。几天不见,他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。我的心隐隐地痛。
扶他躺在床上,烧了开水,把地上的呕吐物打理干净。我坐在床边,安静静地躺着,眼睛一直追随着我。安,打起精神,去上课,我拍了拍他,我要走了。安突然紧紧地拽着我的手,西西,不要走,陪陪我。我的心嘭嘭地跳,可是我却使劲地抽回我的手,安,你要振作起来。说罢,头也不回地离开。
出了门,我开始恨自己,安在最需要我的时候却被我无情的拒绝。想到他无望的眼神,我的泪夺眶而出。
到了学校,蝈蝈看见我微红的眼睛,问我,去看他?我自知逃不过她的眼睛。这一次,她没有戏谑我,只是一个劲地长叹。
晚上的时候,看见安,腋下夹着课本懒懒地出现在教室里。我一直期待他能给我一个眼神,他终究没有往我的方向看过一眼。
晚自习下课的时候,他同往常一样站在车棚里等我。一路,沉默。我始终想找些轻松的话题,可是却无从开口。到家门口的时候,他站住脚步,轻轻地说,回去吧,转身跨上了脚踏车。哎,我的声音,在如此寂静的夜间,却是那么地乏力。
凉凉的雨丝飘下来,又是一个雨夜。我开始诅咒这多雨的春天。
这样的关系一直持续了两个月。高考的日子近了。繁重的课程压得我们没有一丝透气的机会,唯一可以倾诉的时刻,安对我态度却不冷不淡。一同行走,多数的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在说。我弄不清安是把克的事情迁怒在我的身上,还是恼恨我不能在他需要关怀时陪在他身边。
天气开始炎热,夜间,小区乘凉的人渐渐多了起来。我告诉安,这些日子就不要再送我了,万一被父母看见就糟了。他没有反驳,也没点头,只是下次我回家的时候,他仍在后面远远的跟着。我为自己的做法感到愚蠢,可是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,其实我自己,又何尝不想和安在一起。
还记得高二分科时,我问安,你报文还是理。安想了一会儿,歪着头看我,你是报文科的吧。我点头,那我也报文科好了。他这样说,我心里一阵高兴,根本没考虑过他曾经告诉我最讨厌历史和政治一说。然而,安给了我这么多,我却始终无法为他做些什么。
夜里,突然想写一些文字来记述这些日子的郁闷。打开锁着的抽屉,一眼就看了那把静静躺着的钥匙。拿起它,紧紧地贴在脸上,渴望能传递一些安的气息。
高才前夕,我给了自己去找安的藉口。我把钥匙握在手中,正准备插进门上的锁,门开了。安说,我早已熟悉了你的脚步。我木然地坐下,手中的钥匙落在地上。
你是来还钥匙的吧,安的眉毛上扬。嗯。他捡起地上的钥匙,随手撂进门后的废纸筒里,为这一件小事,根本不值得你跑这一趟,你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扔掉即可。我直想哭,我才明白,很早以前,我就开始伤害安了。可是,我仍是高高地扬起脸,装作一切都不在乎。
我对蝈蝈说,我决定远离安。她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看我,西西,你终于醒悟了。对于我和安的过往,蝈蝈一直不抱乐观的态度,她认为,我和安像两只刺猬,彼此需要偎依着取暖,却也在无意中刺伤着对方。
我没再说话,我知道,我如果再张嘴,泪水一定会止不住地落下来。
七月流火,高考在黑色中进行。
八月的时候,我收到了来自南方一所高校的录取通知书,而安却高考失利。这期间,我去过几次安的居处找他,每次都是失望而归。最后的一次,开门的是一位白发的老者,说这间房已经空置了两个月。
我在心里默算,安搬离的日期恰巧是我还他钥匙的第二天。这一次,他终是没有原谅我。
夏夜的风,轻轻吹在身上,远处传来清晰的歌声,我和你吻别,在无人的街,让风痴笑我不能拒绝,我和你吻别,在狂乱的夜,我的心等着迎接伤悲……突然想起,很多个春天的夜晚,安是不是也希望在送我到门口的时候把我拥吻在怀中。
我久久地站在夜色中,想念那个逝去的多雨的春天。
PS:后来,我得知了安的消息,在我离开的那年冬天,安奔赴绿色的军营。